第八章
我找出一张六尺白宣皮纸,调好颜料,拿出一瓶红星墨汁,往一大碗里倒入墨汁。
撸起右手袖子,把右手先放在小红桶里的清水浸泡一下,再把整个右手掌放在碗里让墨汁淹过手背,左手端起碗,用右手手掌、手背、手指快速在宣纸上狂扫涂抹,穿插勾勒起来,不大一会儿,一棵结实的老桃树画好。
我把右手在水桶里洗净,用中指指肚与食指指甲尖不断交叉的蘸些赭石颜料和墨,连续在老桃树右方上下画了九只飞翔的小麻雀,又弓下身子用小手指指肚和指甲尖蘸着各种调好的颜料,分别把桃花的花蕾、花瓣、树叶画好,稍微收拾一下画面,在感觉空的地方,再穿插两枝桃花枝进来,乘水墨未干之际,在墨重的地方用头绿破一下,最后题好款盖上印章,一副春风浩荡图,一气呵成,跃然纸上。
芸芳看傻了,目瞪口呆看着我,半晌,扑过来紧紧抱住我连声笑着喊道,“犟驴,咱发财喽,发财喽。”
我说,“张芸芳,你这妖精不会是中邪了吧?什么发财发财的?发什么财?”
她松开我,满脸坏笑说,“犟驴,先不告诉你,让你急,嘻嘻。”
“你这女妖精,一惊一乍,莫名其妙。”用抹布擦了一下手,我点上烟再端量一下作品,看有没有漏缺。
“犟驴,你这幅画叫啥名字?”芸芳靠在我的肩膀上问道。
“春风浩荡图,这是送给你妹的花鸟画,你不是说你妹结婚要画的喜庆些吗?白居易有诗说,在天愿做比翼鸟,在地愿为连理枝,九只麻雀寓意天长地久的意思。”
“太好了,哈哈,还有这么多意思在里面。”芸芳美的合不上嘴。
“当然啦,可有一个女妖精还说我欺负乡下人。”我乘机怼她。
“犟驴,又来惹我。哎,犟驴,你用手指画画,这叫啥画?”
“手指画。”
“你个驴骗子,又来蒙我。”她捶了我肩头一拳。
”哎,张芸芳,你怎么跟城里退休的那些冰雪聪慧的大妈大叔一样,知道我在蒙你?”
“怎么一样冰雪聪慧?我就知道你是个驴骗子,嘻嘻。”芸芳的俏脸流淌着疑惑。
“那些上当受骗的大妈大叔们,宁愿去相信外面骗子的笑脸和眼泪,也不相信自己亲人苦口婆心的劝说。被骗光了钱,方醒悟过来,我告诉你真相你却不相信,这不是冰雪聪慧吗?”
“死犟驴,转着弯骂我傻,还不带脏话,你个驴骗子,还用冰雪聪慧的词来损我,看我用扫帚打你个旱地拔葱,嘻嘻,你还跑,我叫你含沙射影的损我傻,我打你个驴骗子,嘻嘻。”她拿起扫帚追我围着松树柱子转圈。
跑累了,我俩倚在沙发上喝茶,她好奇的问我,“犟驴,你这指头画跟谁学的?”
我说,“我是在西安美院上学的时候,跟我的老师郑一飞先生学的。”
“你老师好棒,真厉害,哎,晓峰,跟我好好说说你老师。”芸芳的眼神升起崇敬之情。
“嗯,郑先生是扬州人,他是一代国画大师潘天寿先生的学生,当年曾在浙江美术学院上学,跟潘先生学过画。后来结婚后随师母去陕西,师母去了陕西音乐学院,我老师进了西安美院国画系工作。
文革时期两院合并成陕西省艺术学院,我老师又被莫名其妙抽调到学院油画系给领袖画油画像,原来油画系的老师们要么被下放农场改造,要么被揪斗看管起来,没有人能画领袖的油画像,所以就把出身较好的郑老师调来油画系给领袖画像。
我老师为了画好领袖像,就偷偷向一位被游街揪斗的油画前辈请教,一来二去,我老师成了西安美院著名的油画家。
记得一次,我去老师家里请他看我画的指头画,郑先生一边看我的画一边说,“晓峰娃啊,你很有绘画天赋,你跟我学画,我很高兴,只是画画千万不能学我,你看现在的老师和学生都成啥样子,老师画公的,学生绝对不敢画母的,这个样子怎么成咧?我的老师潘先生当年跟吴昌硕大师学画的时候,吴先生一再叮嘱我老师,侬莫学我,莫学我,一定走自己的路。这是潘先生给我们上课时候亲口说的,所以我着急啊,本来我都退休在家,不必操这个心,可我一看这哪里是在画画?这分明是在画老师的虚荣心啊,这那成咧?晓峰娃你再看看,现在各个城市里到处举办美术展览,一片喝彩叫好,但从来不让人提出不同意见,批评就更不敢提。
你说他们这那里是在搞艺术,分明是在搞死艺术咧!
所以我又返聘回来了,可谁又听得进去一个糟老头子的大实话,谁又喜欢听这样的话呢?唉,晓峰娃,不过这也好咧,这也成全咱师生俩相识一场的缘分。”
郑先生对我的这番讲话,我一直都记着。”
点上一支烟,我若有所思。
“你老师真了不起,老头是个厚道人,说的真好,晓峰你再跟我说说你老师的老师老潘吧。”她紧追不舍。
“说起潘天寿先生的绘画,在中国美术史上是里程碑式的。
他把中国花鸟山水画提到一个无与伦比的艺术高度,他创作的花鸟山水画,气势如虹,而且非常精美,他的绘画基本全是宏伟巨幅,如一面墙一般,古代花鸟山水基本小型为主的,三尺对裁就很大了。如宋画,画在绢上的多,一个扇面非常小。而潘先生的花鸟山水画,都是八尺,丈二以上的巨幅作品。”我喝口茶说道。
“犟驴,什么是八尺丈二?”芸芳不解。
“八尺丈二就是指宣纸的长度大小,如果换算书画平方尺,拿你的妖精脸换算,不到一平方尺。”我损她。
“你个驴骗子,又在损我,罚你倒茶我喝,你听见没有?犟驴。”她含笑作势欲赏玉指弹。
被罚倒完茶,芸芳一边喝茶一边对我说,“犟驴,你继续说。”
我说,“刚才说哪儿了?”
“八尺丈二。”
“哦,潘先生的绘画大部分都是八尺丈二以上的作品,类似咱们这石屋的墙,整个一面墙的大小,你想不到是潘先生他用手指头完成的吧?”
“天啊,这怎么可能?”她一脸呆萌。
“你想这么大的画,从上到下一根线条到底,力能扛鼎,这没有几十年深厚的中国书画功力,没有气吞万里如虎的大气魄,你根本无法完成,我画过指墨,对此深有体会。”芸芳除了点头,安静像个小学生。
我兴致大发继续滔滔不绝,“指墨画是国画的一个分支,是很早的时候,文人雅士聚会酒后用指头蘸墨涂抹在绢上的。后来到了清朝顺治年间,一个叫高起佩的铁岭人,把指头画开宗立派并发扬光大。
他也很了不起,人物花鸟山水走兽无所不精,尤其他画的五爪金龙,栩栩如生,如同画龙点睛的传说那样,从水里腾空而起,伴随一阵电闪雷鸣远去。
中国画与西方绘画不同,中国画以水墨点线面,尤以线条为主,以黑白架起笔墨世界。
墨代表黑,是实的一种艺术表现手法,白是指在宣纸上的留白,这个白不是代表无,是代表中国画虚实结合相生相克的一种文化元素与艺术表现。类似中国的围棋黑白执子,太极图里的阴阳鱼,中国的京剧戏曲里面的舞美道具等等。
这一切的一切都要追溯到,中国古代的道家文化以及儒家文化和佛教里的禅宗文化,比如咱俩的媒人,指月录里面的禅宗思想。
西方绘画以前和你谈过,我肚子饿了,女妖精你赶紧到厨房做饭去,要不饿着肚子,下午没法给你叔婶画画。”芸芳听得云里雾里,一听给她叔婶画画,立马美的浑身都是笑涡,先在我额头亲了一口,然后嘻嘻笑着说,“你先躺着休息一下,我的大犟驴艺术家,嘻嘻,我给你做好吃的去,嘻嘻。”
趁她去厨房做饭,我眯一会儿。
“我的姑奶奶,你怎么又是西红柿炒鸡蛋,这汤也是鸡蛋西红柿,也不加香菜调个味,下次能不能换个菜,别老是西红柿炒鸡蛋。”我被芸芳叫醒,一见茶几上的炒菜和蛋汤,不禁抱怨起来。
芸芳绷着脸不高兴了,她从电饭煲中盛了两碗米饭,把一碗米饭往我面前重重一放,冷着脸说,“没良心的犟驴,这是我做的最拿手的菜,给我最喜欢的人吃,你说他是不是应该感动啊。可是有头没良心的犟驴他说吃腻了想换菜,莫非他变心了,想挨姑奶奶的鞭子不成?”
见这妖精在敲打我,我喝了一口蛋汤语气沉重的说,“犟驴告诉禅师说他这辈子命苦,说他遇上一个年轻貌美,而且是打吊针出身的女妖精,这女妖精成天变着法折磨他,今天又威胁犟驴还要拿鞭子抽他,犟驴问禅师这咋办?禅师说,只需忍她,让她,敬她,由她折磨,去变着法爱晕她,再等几年,且看女妖精如何?”
芸芳没等听我说完,笑喷了我一脸米饭。
每周一晚20:00更新,敬请